那些真正活下來的文藝作品,多是蘊含著博大的心與深沉的愛;那些真正被記住的作家與藝術家,多是充盈著道德的善良與人性的溫暖 因為創作與生命緊密相連,所以對外的面向社會的擔當,與對內的面向心靈的抒情,就成為一些經典作品的典型特征 每次過洞庭湖,見那岳陽樓上“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大字,就會想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范文正公,想到他哪怕就只有一篇《岳陽樓記》,躋身古往今來第一等作者的隊列里也會毫無愧色。其實今天看來,那些真正活下來的文藝作品,多是蘊含著博大的心與深沉的愛;那些真正被記住的作家與藝術家,多是充盈著道德的善良與人性的溫暖。他們仿佛是行走在精神天地里的一群巨人,情感充沛,氣魄宏大,正道直行,勇于擔當。他們的身上,幾乎看不到冷漠與萎靡;他們的作品,常常激蕩著浩然之氣。對于這樣的作者,我們可以歸納出很多條創作經驗,但最根本的一條,恐怕還在于他們都具有難能可貴的擔當精神。 “擔當”一詞,蒙塵久矣,當前的摩登人士似已不屑使用,認為那是活躍于上輩人口中的過時概念。擔當其實既不高深,也不庸俗,更不過時,擔當精神之于文藝創作、之于文藝工作者,好似骨中的鈣、肉中的血,須臾不能離棄。那么,擔當精神在當今時代具體指的是什么?一般來說,它是指一種創作追求,是以誠摯、嚴肅、勇敢的心,在作品里關心民瘼,撻惡揚善,表達真情,傳遞思考,直至參與人生的建設與歷史的建構。就當下的創作而言,擔當精神尤其呼喚創作者“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以一種雄健的精神力量,對某些萎靡的創作風氣敲警世鐘、做獅子吼,以求重新提振文氣、濡養人心。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的文藝創作似乎在疏離擔當精神,一些文藝作品呈現出匍匐爬行、無力挺立的精神格局。以文學為例,那些熱衷于書寫生活的雞毛蒜皮、展示人性的齷齪陰暗、暴露人類的欲望隱私的文字,常常大行其道。一些作品譏諷道德,解構崇高,態度輕慢,筆墨涼薄,多的是對胸中戾氣的無度宣泄,缺的則是對歷史、對生活、對人類起碼的尊重與建構。這一類作品,論其形式與技巧,可能較之以往有了新突破,但卻無法掩蓋奇巧華麗面目之下文學心靈的荒涼——那種經典文學所具有的有益于世道人心的情感,懇摯的態度,富于同情與理解的心靈,足以感染人、激勵人、提升人的精神力量,在它們那里變得一片漫漶,模糊不清。有的時候,我們覺得一些作品似乎變成了純粹的語言狂歡與情緒宣泄,而不再是關乎社會、關乎人心、關乎生命的“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這也許正是當前一些文學作品缺乏讀者的重要原因。 錢穆曾經說:“文心即人心,即人之性情,人之生命之所在,故亦可謂文學即人生。”由此推廣開去,一切的文藝作品,都可以說是一種生命之學,是創作者心靈與生命的外化與展現。因為創作與生命緊密相連,所以對外的面向社會的擔當,與對內的面向心靈的抒情,就成為一些經典作品的典型特征。由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古之文人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也不難理解,為什么他們的作品常常生長著一種坦坦蕩蕩的擔當精神。即便到了近代,學貫中西的“五四”一代文人,也依然認為改造國民之精神“首推文藝”,由此把寫文章“開啟民智”當作了畢生事業。魯迅所說的“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體現的正是一種自覺自愿、大哉偉哉的擔當精神。 我們本來是有這樣一條優秀傳統的,只可惜如今這傳統在許多人那里“不傳也久矣”。今天,擔當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希望文藝創作者視擔當精神為文藝的親友而非仇讎,成為一個為人民而不是為自己的創作者;成為一個書寫時代變遷而不只是個人趣味的創作者;成為一個具備博大胸襟與精神力量,能夠開出光風霽月的藝術境界的創作者;成為一個始終以嚴肅、認真之態度對待創作,以作品推動社會進步、改善人們境遇的創作者。唯有修正創作態度,敢于勇于擔當,我們的文藝作品才有望產生經典之作,我們的創作隊伍才可能再現“大家”身影。 具而言之,擔當精神體現在創作態度上,是希望創作者從一己之私中走出來,讓自己的作品接通火熱的生活,接通百姓的甘苦,接通時代的脈搏。創作者首先要解決的,便是為誰創作的問題,這個創作對象,不應只是一己趣味,而要涵蓋廣闊生活,面向蕓蕓眾生。中國傳統藝術中有很多經典之作,都把藝術的眼光投向了大地蒼生。如果看過龍門石窟的雕塑佛像,我們會感受到,無論是北魏時期的秀骨清像、身體前傾、面帶微笑、目光下視,還是隋唐時期的健碩豐滿、樸達拙重、眉眼慈祥、神情可親,都無一例外地流露著愿意親近人間、關懷現世的氣息,因而極易獲得人們的接受與認同。 擔當精神體現在思想主題上,是希望創作者秉持敬畏之心,對歷史、對生活、對偉大事物保持一份理解與熱情,不僅僅能夠在作品中“破”,更能夠在作品中“立”,能夠把一種向上的文化理想與健壯的精神力量,通過作品傳導給受眾。古往今來的創作者,若論誰的處境最困厄,司馬遷可能首當其沖,他蒙羞忍恥,隱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但卻并沒有因此就去寫陰暗與暴戾的文字。《史記》諷刺的人物雖多,但這些被諷刺者也依然帶著大量可親可愛的因素,因為司馬遷是以同情與理解之筆,去書寫即便連自己都感到厭惡的人與事,這使他的創作充滿了人性的溫度,使后世讀者不至于認為他是在借文字以“報私怨”。司馬遷的情感是如此濃烈懇摯,對于命運的理解又如此深入骨髓,當他描寫那些不顧命運之渺茫而矢志奮斗、卻又終歸失敗了的人物時,我們常常覺得他不僅完完全全地投入了自己的一顆心,亦是在對自己“蕭條異代不同時”的悲劇命運長歌當哭。一本《史記》,就如此以雄健的文字、濃烈的情感,把作者的一顆博大心靈,永遠留給了后世讀者。 擔當精神體現在美學風格上,常常使作品呈現出質樸、雄健、厚重,甚至勇猛的特征。這些作品因為要反映時代現實,貼近生活與大眾,所以常常是質樸的;因為要張揚文化理想,提振世道人心,所以常常是雄健的;因為要保持豐富的同情與理解,承載人類的艱辛與痛楚,所以常常是厚重的;又因為要對抗現實的誘惑與偏見,指向未來的希冀與光明,所以還常常是勇猛的。這絕非說,別的美學風格就與擔當精神絕緣,而只是說,當我們閱讀那些富有擔當精神的經典作品時,常常會獲得一些規律性的審美感受。我們聽那誕生于民族危亡之際的《義勇軍進行曲》,是不是一種勇猛的吶喊?我們看徐悲鴻寄寓了愛國熱忱的《奔馬圖》,是不是彌漫著雄健的氣息?我們讀魯迅的雜文、巴金的小說、曹禺的戲劇、郭沫若的詩歌,直至蘇俄文學中那些燦若星河的不朽篇章,是不是可以感受到,那多是一種質樸的、雄健的、厚重的創作?當然,不管最終呈現出怎樣的面貌,這樣的創作都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嚴肅勞動,焚膏繼晷,勞力勞心,這樣的作品一經分娩,便意味著生命之結晶與心靈之升華,便常常成為文明長河中永不熄滅的燈塔。 擔當是一種自覺,支持和催生這種創作自覺的動力,是樹立正確的文藝觀。“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文藝作品有著與天地并生不朽的偉大價值,這種偉大價值不僅取決于形式之美與識見之真,而且決定于道德之善。道德的完善不僅不會削減文藝作品的魅力,相反還會在整體上提升文藝作品的品格。可以想見,只有那些真誠、正直、勇敢的創作者,那些把真、善、美熔于一爐的創作者,那些在自己的作品中勇于擔當、有所建樹的創作者,才能最終獲得人們發自內心的尊崇與愛戴。 《 人民日報 》( 2015年10月13日 23 版) |
相關閱讀:
打印 | 收藏 | 發給好友 【字號 大 中 小】 |
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移動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證號:1310572 廣播電視節目制作經營許可證(閩)字第085號
網絡出版服務許可證 (署)網出證(閩)字第018號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 閩B2-20100029 互聯網藥品信息服務(閩)-經營性-2015-0001
福建日報報業集團擁有東南網采編人員所創作作品之版權,未經報業集團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摘編或以其他方式使用和傳播
職業道德監督、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電話:0591-87095403(工作日9:00-12:00、15:00-18:00) 舉報郵箱:jubao@fjsen.com 福建省新聞道德委舉報電話:0591-87275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