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2月12日電 題：冰雪運動“后來者”中國，如何突出重圍？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 楊智杰

1980年，中國首次參加冬奧會，第一個十年，零獎牌；第二個十年，零金牌。第三個十年，中國在2002年鹽湖城冬奧會獲3金、4銀、2銅，在短道速滑等少數項目上開始展現爭金奪銀的實力。

又一個十年，迎來北京冬奧周期。

冬奧會舉辦近百年，在加拿大、挪威、美國、德國、俄羅斯等占據絕對統治地位的冰雪運動項目中，晚到的中國隊如何突圍？近日，中新社“東西問”采訪多位歷史見證者，梳理中國冬奧歷程。

從0到1

葉喬波，中國冬奧史上的標桿人物之一。1992年冬奧會，28歲的葉喬波在500米和1000米速度滑冰項目上奪得兩枚銀牌，突破中國冬奧會零獎牌歷史。

葉喬波經歷了中國加入冬奧會后最暗淡、迷茫的前10年。1979年10月25日，國際奧委會恢復中國在國際奧林匹克運動中合法地位。僅4個月后，中國便要參加美國冬奧會。1980年，中國緊急組建一支28名運動員的隊伍，參加速度滑冰、花樣滑冰等5個項目17個單項的比賽。“除了速度滑冰的曹桂鳳得了第16名，其他項目基本都是墊底。”葉喬波回憶道。

1985年，葉喬波加入國家速度滑冰集訓隊，那時國內冰雪運動的運動員極少。中國首次參加冬奧會的成績，刺激著葉喬波和隊友，她們決心要在冬奧會上奪得更好的名次。

但當時冰雪賽事在國外已有百年歷史，剛起步的中國與歐美冰雪強國的差距是全方位的。那時，葉喬波只有一雙冰鞋。1992年冬奧會前，她參加一場世界杯比賽，賽前冰管突然脫落，臨時換鞋會導致沒有時間與冰刀磨合。她找到當地一家汽修店，但沒人會焊冰刀。情急之下，葉喬波對著店員比劃，要了電焊、焊錫等工具，根據印象按教練的手法焊上，“第二天我照樣拿了兩塊金牌”。

除了訓練條件差，中國運動員更缺乏科學訓練方法和體系。20世紀70年代前，競技體育成績提升主要靠訓練量增長，但此后大多得益于對科學訓練體系的認識和應用。葉喬波擅長的項目是速度滑冰短距離的500米、1000米。她的優勢是爆發力強，但曾長時間受耐力不足問題困擾——500米的最后100米、1000米的最后200米，她的速度下降得非常快。1989年，她在國外比賽期間偶然結識一對荷蘭速度滑冰俱樂部的教練夫婦。荷蘭是速滑強國，葉喬波便向他們咨詢。

“我這時才知道，最關鍵的秘籍是變速。”葉喬波說。那位荷蘭教練告訴她，心跳加快、呼吸困難時，肌肉就會堆積很多乳酸，這時要更強烈地刺激它。反復刺激，反復突破極限，才能改善比賽后程降速問題。“此外，荷蘭采用的是短周期訓練計劃，甚至以周為單位。”葉喬波原本綜合素質就非常好，針對性更強的新訓練方法帶來的改變非常顯著。

參加1992年冬奧會前，葉喬波已拿到世界賽事的9塊金牌。她對奪得冬奧首金信心滿滿。但在冬奧會500米速滑決賽上，她被一名外國選手碰撞，以0.18秒的差距輸給美國選手。裁判并未判對方犯規，葉喬波不服，穿著刀套追裁判長，但因場地大，對方很快消失在人海。但這塊銀牌，為中國隊帶來了第一枚冬奧獎牌，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

戰術突圍

1993年，吉林長春的14歲小將李成江被選入國家花樣滑冰集訓隊，三年后被選入國家隊。

花樣滑冰由跳躍、旋轉、步伐、音樂、編排等多種元素組成。中國花滑長期“重難度、輕表演”，在李成江所處時期達到頂峰。1998年，郭正新是世界上首位在奧運會完成后外點冰四周接后外點冰兩周的選手，張民、李運飛、李成江，跳躍難度均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李成江說，這是國家隊早期的“戰術”。中國想趕超俄、美、加等花滑強國，需要找方法。當時國際比賽中難度分是重要采分點，國家隊決定“從難度上推開國門”。

戰術起到了效果。中國在2002年鹽湖城冬奧會拿到三張滿額參賽席位，獲雙人滑銅牌，世界錦標賽雙人滑冠軍。申雪、趙宏博在當年世錦賽拿下中國雙人滑的首個世界冠軍。

2002年，短道速滑運動員楊揚奪得中國冬奧首金。黑龍江運動員張會看到消息時，選擇從速度滑冰轉到短道速滑。2008年，張會被選入國家隊，半年后，她的名字出現在世界杯大名單中。更意外的是，她與王濛、周洋、劉秋紅組成3000米接力團隊，第一次參加世界杯便在半決賽上打破世界紀錄。

“我幸運的是趕上了王濛時代。”張會告訴記者。除了李琰教練的指導，在她看來，在3000米接力上，王濛起到了更關鍵的作用。當時，王濛在世界短道速滑比賽有著絕對統治地位；在隊內，王濛也是“靈魂人物”。

張會和隊友發現，中國隊的世界杯冠軍比韓國多幾倍，但一到冬奧會便輸給韓國。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前，孫琳琳、王濛、張會和周洋利用閑暇時間反復看比賽錄像，分析韓國每一位選手的技術、滑行路線和推交接習慣，甚至出手力度、出彎道快慢等。“我們在之前的世界杯中所有項目都拿了冠軍，比賽中只要不摔跤不犯規，不可能拿不到這個冠軍。”張會說。最后，她們第二個通過終點線，韓國選手已經揮舞國旗慶祝。教練李琰馬上申訴，最終裁判長觀看回放后裁定韓國選手犯規，取消比賽資格，中國隊獲得冠軍，打破韓國隊16年壟斷。

“冰強雪弱”

“冰強雪弱”一直是中國冰雪項目發展的一大困境。中國參加6屆冬奧會獲13枚金牌，其中冰上項目12枚，雪上項目1枚，但冬奧會雪上項目金牌總數占冬奧會金牌總數的七成。這制約著中國的冬奧會成績。

長期以來，黑龍江、吉林是中國冰雪項目的“搖籃”，為國家隊輸送了大部分人才。黑、吉兩省冰上運動興盛，但早期想要滑雪并不容易。雪上項目受氣候、山形、地質、場地影響大，也需要更專業的裝備。直到2017年，國內都沒有高山雪場。葉喬波提到，上世紀80年代雪山上沒有纜車，運動員練習滑雪，一上午只能滑兩次。“大雪沒過膝蓋，運動員穿著雪靴，扛著非常重的雪橇，一步一步往山上爬。爬到山頂50分鐘，滑下來幾十秒。”

據《中國滑雪產業白皮書》統計，1996年，國內僅11家滑雪場，2010年后市場才開始快速增加，2019年滑雪場總數達到770家。

這也跟早期中國突圍路徑相關。在《奧運爭光計劃綱要》指導下，中國早期會選擇對場地要求低的項目突圍，如花樣滑冰、短道速滑、速度滑冰等。

過去幾年，中國建設室內雪場，延長雪上訓練時間，改善訓練條件。更重要的是，跨界、跨項培養人才。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最早跨界選人：2006年冬奧會上，韓曉鵬獲自由式滑雪男子空中技巧賽冠軍，他從小在體校技巧隊訓練，13歲轉戰空中技巧。雪橇對運動員的上肢力量和核心力量要求高，中國雪橇隊曾在各省市選擇一些皮劃艇以及標槍、鉛球等田徑項目的運動員。

北京冬奧時間

2022年1月，距葉喬波奪得中國冬奧會首枚獎牌30年，關于她的紀錄短片《贏者無畏》上線，講到1994年冬奧會，她頂著傷病拼下1000米銅牌，坐輪椅回國，創造了“喬波精神”。

視頻結尾，葉喬波與00后體壇“天才少女”谷愛凌相遇。如今，運動員已可以更多享受運動本身。谷愛凌對葉喬波說，她滑雪是因為熱愛，能感受到自由和創造性，也能提高自信。兩個時代的奧運精神在此交匯和傳承。

此次作為東道主，中國在多個項目上有所突破。一向是短板的高山滑雪、冰球等分項，均首次獲得冬奧參賽資格。

一批年輕小將嶄露頭角。谷愛凌是北京冬奧會最受國內外關注的選手；去年，17歲的蘇翊鳴實現中國男選手首奪男子單板滑雪大跳臺世界杯賽冠軍，在本屆冬奧會備受期待。

對傳統奪金項目，國家體育總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主任倪會忠表示，中國代表團在北京冬奧會上能取得怎樣的成績，短道速滑隊將發揮主力軍的作用。

本屆冬奧會上，中國男子冰球第一次獲得冬奧會資格，齊齊哈爾市體育局副局長高洪群向記者介紹，冰球允許身體碰撞，歐美運動員擁有先天優勢。此外，中國冰球隊抽簽的對手加拿大、美國、德國，均在頂級組，中國從未與之交手。這些國家在冰球運動中的位置沒有誰能撼動。

“因為撼動不了，我們就不打了嗎？不是。大家認可他們水平，但各個國家還是打冰球比賽，更重要的是超越自我。”高洪群說。其中還有集體運動項目的合作精神，“大家相互協調、配合、彌補”。

“我們出現在冬奧會賽場，已經創造了歷史。”高洪群說。(完)(實習生雷曉琳對本文亦有貢獻)